淹没在淮剧里的村庄


第四部分

  一轮六月的烈日徘徊在楚州(现淮安)的城头,一群乌鸦不停顿地在七百多年前的天空盘旋嘶鸣,城外那条被黄河冲涮后的淮河早被炙热,一阵阵惨白如霜的水汽正从浑黄的河面上升腾而起。城南菜市口那个杀人的高台早已围满了人群,高台上立柱顶端悬挂着一面黄旗,旗下系着十几条迎风招展的白色长绸。这时,人们似乎全都听到了大元王朝的阳光射向大地时发出的滋滋声响,似乎闻到了阳光散发的毒辣辣的气味。

  高柱下面正五花大绑着一个20出头的少女,她的背上竖插着“斩”字标牌。随着午时三刻一到,监斩官凶神恶煞地一声怒吼,少女还没来得及高声喊冤,就被刽子手一刀砍下了美丽而苦难的头颅。一颗血淋淋的头脑瓜子,像西瓜一般,在强烈的阳光照耀下滚向远处,一腔鲜血居然凝聚起来,一起溅向那白色的长绸,将长绸染成了红色。

  也就在这时,乌鸦们全都闭上了嘴巴,烈日被一团乌云层层笼罩,接着就狂风乍起,尘土飞扬,一股冰冷的寒流从天而降,顷刻之间就下起了漫天大雪,淮河水面很快就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那些红白相间的长绸,就在这冰天雪地里飘飞起来,并且发出一阵阵阴气逼人的撕喊。

  这便是七百多年前的那个六月天,因为一位楚州少女的含冤被斩,而引发的一场雪灾和三年大旱的奇特场情。这位少女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窦娥,这个著名的场景便是流传千古的《窦娥冤》“斩娥”的外景地。

  窦娥被张驴儿诬告毒死公公,楚州太守桃杌是个昏官,严刑逼供窦娥,她坚不屈从。桃杌转而对蔡婆用刑,窦娥为救婆婆,含冤承招,被判了死罪,这就引出了《窦娥冤》“斩娥”这场戏。

  窦娥在临刑之前呼天抢地,向着远去京城赶考的父亲发出了三桩誓愿:“第一桩要丈二白练挂在旗枪上,若系冤枉,刀过头落,一腔热血休滴在地下,都飞在白练上;第二桩,现今三伏天道,下三尺瑞雪,遮掩你孩儿尸首;第三桩,着他楚州大旱三年。”这就通过舞台的语言,演绎出了血飞白练、六月下雪和三年大旱的奇特景观来。

  值得注意的是,像窦娥这样的贫困女子,到了生死关头,还自然而然地将自己平反昭雪的全部希望,寄托于进京赶考的父亲身上。而这一点恰好表现出苏北灾民比起其他地方更为的强烈的拜官情结和皇权意识。试想,窦娥的父亲窦天章,去北京参加公务员的全国统考,如果没有考上或是考上了没有做官,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窦娥的冤案岂不是无法得以平反吗?

  生活在现实水旱灾害里的苏北贫困民众,迫切需要通过淮剧去编造美好梦想,让自己达到精神上的宽慰和满足。因此说产生于水灾的淮剧钟情于皇权,崇拜于官员,正是苏北民众这种封建意识的自然流露。

  正是因为如此,淮剧搬上舞台后,就将苏北民众的这种拜官情结刻意放大,使淮剧大演特演的“九莲”、“十三英”、“七十二记”,无一没有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身影。“九莲”里,《刘全进瓜》中的李翠莲,负气自尽,最后还是唐太宗“还阳”,才让她与丈夫团聚;《吴汉三杀》中的王玉莲,本来就是官宦之女,命运一直被朝庭所左右;《蔡金莲告状》中的蔡金莲,为伸张正义宁愿滚钉板,最后是高中状元并当了两淮王的丈夫王文勇主持公道,这才真相大白;《荆钗记》中的钱玉莲,历经坎坷之后,与高中状元的王十朋以荆钗为凭,重新团圆。所有淮剧演绎的故事全都是悲剧人生,可最后又全都因为皇权官府而有了大团圆的美好结局。

  所以,赵五娘当初送夫进京赶考时,便无限向往地唱出了“官人若把青云上,谢天谢地谢皇恩。”蔡伯喈高中状元后,自然春风得意地唱出了:“四杆彩旗马前摆,三杯高酒谢皇恩,两朵宫花头上戴,独占鳌头第一名。”当皇上钦准赵五娘与夫一起衣锦还乡时,便一起感激涕零地唱出了:“先跪拜深谢皇恩浩荡,恩准我蔡家团圆还乡。”再所以,窦娥的冤魂向已经做了“两淮提刑肃正廉访使”大官的父亲告状,窦天章主持公道严正判决:“张驴儿毒杀亲爷,奸占寡妇,合拟凌迟,押付市曹中,钉上木驴,剐一百二十刀处死。升任州守桃杌,并该房吏典,刑名违错,各杖一百,永不叙用。”最终,窦娥得以平反昭雪,张驴儿得以严惩法办。

  沿着淮剧的拜官情结推演下去,窦娥伸冤平反之后,楚州在窦天章的英明领导下,肯定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便是淮剧画给苏北灾民的又一块饼了。这个饼就像那高悬半空的太阳,又大又圆。其实,像哭声的淮剧或是像淮剧的哭声,跟随着凶猛的洪水一起,早已淹没了苏北的所有村庄。

 

责任编辑:淮小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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