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淮剧陈派唱腔的艺术特色
在新时期这个特定的时代背景下,当现代文明进化的速率以前所未有的水平展现其貌时,而社会生活中各个领域所持续发生的巨变,即给文化艺术以极大的挑战。仅就戏曲艺术,间或只以淮剧而言,似乎都有一个如何清醒地审度和调节自身的生存姿态,以适应时代快速的跨越。
以此来观照淮剧,近10多年来,她正以她素有的奋争、求索品格,在努力实践着从题材内容到表现手段,从思想观念到创作方法上的全方位跃动,从而呈现出艺术家的想象领域和思维空间的大步拓展。其间精品纷呈,新人辈出,淮剧音乐中陈派(陈德林)声腔的兴起和创立。更可谓是异峰突起,声惊剧坛,生动地突现出一个时期淮剧艺术发展的缩影。
一
为便于从更深的层面上去领略陈派唱腔,我觉得有必要将它置身于淮剧的历史及今天的现实中,汇同对淮剧诸多声腔派流的不同特质的窥察一并加以剖析与诠释。
首先,从概念上作一番认真的梳理。
一、以地域的不同为特点而形成的声腔流派:
南派以长江以南为界的上海,虽非是淮剧之乡,但早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就有淮剧经无锡、苏州流入申城。嗣后,在淮剧发展史上最为盛行的五、六十年代,更是淮剧以江南为盛,江南以上海为盛,集无数淮剧之精英称雄一方。正由于以上海一方为代表的江南淮剧,身处在那样一个商业高度集中的繁华都市,及国际资本势力强力渗入的环境里,加之几经变迁,久而久之,淮剧这个剧种乃至淮剧的从业人员,在艺术思想上、美学观念上自然也随之发生衍变,逐渐地滋生起带有海派的意味。因此,南派,亦称“海派”,有“都市淮剧”之说。就其声腔的构建而言,它是沿着[自由调]曲牌为主体加以延伸拓展,音乐语调又夹在江、浙一带某些吴语语系的漩涡之中,故南派淮剧的音调多有富丽雕饰、精工细密的格调。这种“雕琢”兼带“疏放”的音乐艺术特质,恰切地映衬了南派淮剧音乐在发展思路上,深具重在新风、刻意求新的观念。
北派 是江苏盐阜、清、淮、宝及里下河广阔地带淮剧赖以生存的土家风派。在这块领地上,云集着众多原本习演“香火戏”、“徽戏”后改从淮剧的梨园世家,又不乏有底蕴深厚的淮剧名流,从四面八方汇聚江苏竞展才艺,他们扎根故土,眷念乡音,故此派,亦称“苏派”,有“乡村淮剧”之称。基于此派淮剧土俗意味浓郁,其声腔多半是在[淮调]、[拉调]曲牌的传统音乐框架上作衍变,这就为此派淮剧的音调奠定了充满田园野态、自然飘逸的情趣。此类朴实清新的音乐风格,展示了北派淮剧追逐“乡音古意”、较多地保持着民间音乐传统的骨气。
东路 淮剧东路和西路之别,实为因地理位置的各异而将江苏的淮剧界分出两个细化了艺术支流。东路,乏指地处在盐阜、建湖一带的淮剧,它们多因受着娴雅幽淡环境的影响与纯和语言音调的温润,故其声腔具有结构严谨,线条酣畅,风格舒展秀丽的一派曲风。
西路 原指情(江)、淮(安)、宝(应)一片河网地带的淮剧,它们在地理上与连云港、徐州乃至山东邻近,在理念上追随古朴遗风,故其声腔音调饱含高亢沉稳、粗犷奔放,声态厚重挺拔的别样风情。
二、以人物的不同为特点而形成的声腔流派:
筱派(筱文艳)唱腔深情委婉,旋律平缓多变,颇似传统绘画中的线性素描,善于通过行腔的轻重、疾徐、强弱、轻折顿挫及节奏韵律的变化,收到微妙的艺术效果。
何派(何叫天)音色宽厚,行腔有力,惯以“擞”、“顿”、“连环句”和旋律的进行多以起伏线形相交错叠合的手法,来构成他的声派特色,显得线条遒劲,顿挫曲折,让人从他浓厚的声色中,感受到有深度、有气度、有韵度的神形风貌。
马派(马麟童)以吵哑醇厚的音色和凭借音程频繁的大跳而构成的[马派自由调],其独特的技巧表现在对于八度以上宽音程的运用,以及同一乐段的反复变体再现,总是以俏音浓色稍加点缀,从不求外在的藻饰,有一种平淡而又奇特的超凡艺术品位。
徐派(徐桂芳)以噪音宏亮,音色清脆而著称。其声腔讲究旋律要坚柔相宜,节奏不拘板僵硬,运腔需吐字归音,加之极富弹性的演唱,使这种动感和力度都很强烈的唱腔旋律,成了无意之中却有意定型了的老旦行当声腔。
李派(李少林)用原有单一的“抢板”,演化或多种表现形态的“二闪板”,造成有断有续,非断非续,音断意连,神韵贯通的意境,给人毫无板滞之嫌,显示出运腔优美的节律和轻快、抒情音乐风格的统一。
等等,等等……
三、以剧团的不同为特点而形成的声腔派流:
上海淮剧团 近于“革新派”中的“院体派”。此派在声腔的发展上,强调要有理想的品格,追求音乐所期待的清新、清雅和清丽的美质。其音乐色调偏于温润、柔雅、娓婉、恬静。
江苏省淮剧团 似为“正统派”中的“土家派”。此派在声腔的创作上,追求音乐形象的真实与生动,力求完美地表达出人物的灵巧、雅致和神韵。其音乐色调另具苍浑、豪爽、浓重、艳丽。
除此,在部份早期的淮剧班社里,还潜藏着不少资深的但并未予以标榜成派的风派名家,他们所演唱剧目名段的某种余风流韵,至今仍还绵延不绝。如东路淮剧代表杨金花,以演唱[软淮蹦子]而成名,一曲“亮月子弯弯照九洲”的淮腔借月色之幽静,以声连气足的凄婉旋律,唱出了赵锦棠的悲凉身世,给人以一种柔秀而老劲的生命质感。又如西路淮剧名家周茂贵,天生一付钢喉铁嗓,他的演唱重在追求自然,那旋律上行时的高扬短翘,旋律下行时的低迥顿收等特性乐汇,和那时有“香火戏”[僮子脸]的吟诵,时有民间号子“打**”的音型,辅以近似呼唤式的唱法,充满着一种空旷寂静的江淮土味。还有,诸如像淮剧前辈华良玉所唱的[老淮调],董桂英所唱的[下河调],皆是依附着僮子戏中的[三宝脸]和盐阜民歌小调脱化而成。那种音乐语汇的朴实丰富,句式结构的灵活多变,随着他们本色的演唱,确实是别有意趣,更是别人无法可以替代的绝唱。
在勾画起淮剧诸多声腔艺术流派的大体轮廓之后,我们便可以清晰地看到:陈派唱腔是孕育在江苏中部泰州、泰兴、兴化等苏中地带,它和泰州这个新兴的城市一样,充满活力、充满后劲。它既不同于东路的缠绵,又不同于西路的刚硬,而是另辟起中路一派的柔秀而不软媚,简练则不空乏的新的曲风。陈德林生长在江苏,得益于上海,他师承筱文艳,又从徐桂芳、马秀英、何叫天等淮剧名家的教诲中兼收博采,集北健南秀之风貌,融传统和现代为一体,最终以自己的审美理想为原则,形成自己独特的陈派风格。陈派唱腔风格的最根本的体现,就在于确定以新为先,以韵为上,以美为主及突出个性抒发为准则,从而创造起既具刚劲挺拔,又具素雅纯静、浓淡相宜的音乐线条。陈派唱腔的创立,还使为这派声腔提供实验基地的泰州市淮剧团重塑了形象,使原本不尽招人注目的县级剧团,转而以其轻快洒脱、纤细纯朴的一派新态,一跃而傲居于全省十二个淮剧团之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