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华:悲情淮剧,倾诉人间之悲苦!

  友人一次赠我淮剧传统戏经典唱段碟片15张,演唱者是有“淮剧王子”之称的陈德林和他的夫入黄素萍。

  家乡属淮剧流行区域,我从小就听惯那叙事如叙家常、抒情如述心声的委婉动人的唱腔。但,年轻人是不容易一下子听懂淮剧的。我也是在告别不识愁滋味的少年、年岁渐长、尤其是在人生道路上尝遍酸甜苦辣之后,再回过头来听淮剧,才慢慢听出那动人唱腔后面隐藏的悲苦与辛酸。

  群众最爱听淮剧中的悲调。倾诉人间之悲苦,以悲愤心情控诉世道之不公构成淮剧的核心。看那黄素萍扮演的赵五娘.一身素服.满面愁容.怀抱琵琶,轻移莲步,还没有开口唱,一声“苦哇”,马上就激得台下观众眼眶发潮;等到她一句连着一句,一段连着一段,叙述着自丈夫蔡伯偕上京赶考后,三年杳无音信,而家乡灾荒不断,爹娘饿死,她赵五娘一个瘦弱女子陷入叫天天不应,呼地地无声的悲惨境地。这时,观众纵铁石心肠,也热泪难忍,肝肠寸断了。

  《莲花庵》《牙痕记》《郑元和与李亚仙》,这些久演不衰的准剧传统剧目,都是像《赵五娘》一样叙述一个悲情故事,最后却都有一个大团圆的喜剧结尾。这喜,其实是悲的又一种表现形式。它虽也能给善良观众以安抚与慰藉,但却是短暂的,因为这是强颜欢笑,表达的是贫苦大众的一种希冀与期望,一旦人们明白这希冀与期望其实是难以实现的幻想,于是,剩下的便只能是格外的悲。

  不是吗?大幕闭上了,我们为剧中人历经灾难后终于有一个美满的结局而欢天喜地地离开剧场。可是,走着,走着,我们又会不放心起来。他们真的是大团圆了吗?幸福真的回到了赵五娘的身边了吗?那宰相之女的牛小姐虽然宽宏大量地让蔡伯偕与赵五娘在书房见面,可她明明白白地唱:“赵五娘唱东又唱西,常言道坏事传千里……我还是将她带回府堂里。”不错,牛小姐还稟告爹爹,让蔡伯偕与赵五娘一道回乡祭扫父母的坟墓,可是,祭扫之后呢?再看《郑元和与李亚仙》,那郑元和当初就是因为与风尘女子李亚仙相好,被父亲打得半死,且断绝父子之情。如今,郑元和高中状元,那个重名望、重门第的父亲纵然重认了身入龙门的儿子,还真的能够进而认了风尘女为自己的儿媳么?这么一想,脚步就迟疑起来,那刚刚散去的悲又会悄悄地重新聚拢来,并把我们的心侵扰得难以安宁。

  与其他剧种一样。淮剧也擅长于演绎人间真情,尤其是爱情故事。但淮剧的情是一种地地道道的平民化的情。它不像昆剧、越剧的情,纵然是叙述的老百姓的故事,也还是透露出一种骨子里的高贵气。而淮剧,纵然剧中人是名门之后,说的却是老百姓的话.抒的是老百姓想抒的情。郑元和高中状元了,他急急地赶回来看望心上人李亚仙,正是这位贤德女子,当年为他剔目劝学。李亚仙自惭形秽,无论如何不肯以风尘女子身份接受象征高贵、象征身价的凤冠霞帔。你听,陈德林扮演的郑元和如何劝说:“贤妻啊.这顶华贵的凤冠你看不见,你那颗火热的爱心胜明眸。你不能用眼看,请你用心摸……”舞台上,陈德林扮演的郑元和眼含热泪,那略带嘶哑、间以抽噎的唱腔,让人不由得不相信句句实情,声声动人。可是,你,只要深入想一想,就会发现,这不像是一个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状元在劝说其夫人,倒像是憨厚朴实的小伙子在外打工使生活状况大为改善后,急急地从外地赶回来,真诚地以肺腑之言劝抚自己的受尽苦难和委屈的爱妻,那么纯情,那么真挚,不由你不为之心动。

  淮剧,这朵孕育于苏北盐淮地区贫瘠土地上的艺术之花,想来她最初该是贫苦之人在生活重压下表达心中苦闷与不平的自然的叹唱。她无意追求外在的表演,看重的是吟唱出积压在心中的闷气,表达出对最基本、最起码的生存权利的追求。纵然叫天天不应,呼地地无声,也要说,也要唱。淮剧中最动人的是每一出戏必有大段大段的浅唱低吟。基本无大变化的唱腔,简直就是说话。随着那如泣如诉的吟唱、抒情,你慢慢地就会相信了,同情了,被征服了。那听似一览无余的唱腔,其实是一股股涓涓细流,正于人们不经意间从四面八方聚拢来,渐渐地,渐渐地形成巨流。这一切都是为了那最后的时刻。等到剧中人将心中郁结太久太久的爱和恨痛快淋漓的尽情渲泄之后,演员便会神情一变,陡然提高声调,四字一句、接连十多句的高歌猛吼,其声威,其气势,令一切形容词苍白无力,你能想起的只能是惊天地、泣鬼神六个大字!

  就在我沉浸在淮剧悲情中不能自拔时,我那只知欢笑、快乐的孩子从房间里出来了。我邀他一道欣赏,他勉強地在我身边坐下。在他渐渐被剧情吸引后,他忽然说:“怎么听着听着,心里就有点难过呢?”我欣慰地暗暗点点头,心中想,再过一些时候,这孩子在社会上摔打一番之后,他也会慢慢听懂淮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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