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剧姓“淮”还是姓“盐”?——淮剧的生存与发展需要南北合作、各方支持
淮安与盐城
热爱淮剧事业的戏迷票友们,往往在淮剧网站上与网友谈论、聊天过程中,时而出现为淮剧的定名及淮剧发源地等问题而各执己见。一种意见认为:淮剧之所以姓“淮”,是与被称为“两淮”地区的淮阴、淮安地名有关,淮剧声腔中主调之一的“淮调”,就是当年两淮地区的艺人们所创。言下之意,淮剧的发源地应是淮阴(清江)、淮安一带,即今天的淮安市。另一种意见认为:淮剧历史上曾被称为“盐阜小戏”,淮剧的说白语言都是以建湖话为标准音,甚至今天活跃在淮剧舞台上而摘取中国戏曲最高奖――梅花奖的演员几乎都是盐阜地区人。也就是说,淮剧的发源地应在盐阜地区,即今天的盐城市。
本人认为:以上两种论点都有一定的道理,但又都有一定的片面性。直白一点说吧,叫做既对又不对。应该说,两淮、盐阜地区确都是淮剧发源地。单一强调某一地方,似乎有点以偏概全,就像我国“四大名菜”之一的淮扬菜一样,它既属于淮安,也属于扬州,是两地饮食文化的共同产物。至于淮剧的命名,它与淮阴、淮安的地名一样,都是因淮河而得名。淮剧这一地方剧种,是发源于淮河下游苏北里下河地区,两淮及盐阜地区都在其地域范围之内。
淮河与淮剧
淮河,发源于河南桐柏山区,全长约1252公里,流经河南、安徽、江苏三省。洪泽湖是我国五大淡水湖之一,它是淮河下游的蓄水库,上游的淮河水经它下泄入海。由于黄河、长江、淮河入海不断夹带泥沙,使洪泽湖东部地区的淮河下游冲刷成平原,大约有7000年左右历史。早在春秋时期,吴王夫差为了北上争霸,开凿了一条连接长江和淮河的运河,当时称为邗沟,后经历代整治,形成今日京杭大运河苏中段,南到扬州邗江瓜州古渡,北至淮安清江浦清江大闸,此段运河后被称为“里运河”,简称为“里河”。在里河东部的沿海地区由于常年受黄海海潮侵袭,在唐大历二年时,为了筑堤防御海潮而形成“复堆河”。北宋时,范仲淹重新筑堤(后称范公堤),当年的复堆河把海边十大盐场(富安、安丰、梁垛、东台、何垛、丁溪、草堰、小海、白驹、刘庄盐场)串联起来,故被称为“串场河”。串场河后被称为“下河”。熟悉淮剧的戏迷票友们都知道,在淮剧处于初始阶段香火戏时期淮剧声腔中就有“下河调”了;为什么称它为下河调,顾名思义,它是盐城、阜宁等下河地区的艺人所唱。由于里河和下河的存在,位处洪泽湖以东、今废黄河(原古淮河)以南,新“通扬(扬州至南通)运河”以北、东至黄海、四面围合的地域被界定为淮河下游里下河地区(平原)。用今天的眼光看,这块区域包括今淮安市的大部,盐城市的全部,扬州市江都以北部,泰州市的北半部,南通市的西北部这一区域。以上地区今天不正是我们淮剧在苏北的市场范围吗?该地区地势呈两头高中间洼的状态,因水土差异的影响,致语言也有东、西、南、北之别。建湖县处于该地区的聚中盆地,地势低洼,地方方言相对纯正稳定,新中国成立后,淮剧界为什么将建湖话定为淮剧舞台上“说白”标准音也就不难理解了。
东路与西路
人们常说:淮剧在苏北有“东路”和“西路”之分。不错,这可能与淮河下游里下河地区有“上河”和“下河”之分有关。“上河”是指“里河”以西至洪泽湖东堤的范围,如淮阴、淮安、宝应里河以西的地区,今洪泽、金湖两地的部分地区原都分别属淮安和宝应。而建湖、阜宁、盐城(今盐都)、兴化、东台、泰州等地自然属于下河地区了。上河、里河与下河地区虽同属于淮河下游里下河地区,但人们在生活习俗上、语言上都尚有不同。记得在2007年,我参加市经济开发区“海峡两岸论坛”会议期间,中央电视台《海峡两岸》栏目主持人柴璐采访我,让我这个淮安本土人士讲一讲代表今天淮安市的方言,这可为难了我,我真的讲不好,因淮安市各县区之间的语言都有差别。话归主题,如淮阴人与建湖人语言就明显不同,相对而言,淮阴话偏硬,音调尚高,建湖话偏软,音调尚低,两者之间具有“旱调、水腔”之别。就拿今天的淮剧著名演员王志豪与陈德林来说,他们俩之间讲话口音就有明显差别。在淮剧形成初期,里河、上河地区(西部地区)艺人们在佛教音乐的基础上吸取农民在耕地、打场时赶牛喊出的“打哩哩”的号子及插秧时唱的“格冬代”的歌中的音乐元素,创造出观众喜爱的并被后人称为“老淮调”的声腔。老淮调唱腔音调高亢,刚劲有力,唱调脆蹦,又被称为“淮蹦子”,淮蹦子明显地与里河以东的下河地区(东部地区)艺人所唱的相对柔和婉转的下河调相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这就形成了淮剧在苏北分东、西两路之说。
淮剧发展到今天,由于地域文化之间不断相互交流,经过各艺术团体长时间的相互学习,我认为东西两路现已似乎走向趋同化。音乐是戏曲的灵魂,声腔是剧种的标志。无论是被称为“南派”的上海,还是“北派”的苏北,大家都在把声腔美作为第一追求。如上海淮剧团《金龙与蜉蝣》中“寻生父、认生父……”及江苏省淮剧团《祥林嫂》“天问”唱段,这两大段“淮调”新腔脍炙人口、扣人心弦,很受观众喜爱,大江南北都在传唱。今天的“新淮调”和“老淮调”相比已经脱胎换骨,虽然在淮剧传统剧目中能听到老淮调声腔,但它已不是今天淮调的主流。
淮剧与上海
淮剧虽然发源于苏北,但发展却是在上海。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格局,又与淮河有关了。从南宋绍熙五年黄河夺淮,今废黄河成为黄淮合流入海之道,由于河槽受泥沙日益淤垫,黄淮合流入海受阻,给淮河下游里下河地区带来频繁的灾害。相对而言,水灾之年,下河地区比上河地区受灾更重。新中国成立后的1950年,国务院就做出了《关于治理淮河的决定》,1951年毛泽东主席向全国人民发出了“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号召。据史料记载,从1400―1900年500年期间淮河流域共发生350次水灾,在清康熙年间,“水漫泗州城”的史实是最好的见证。明清时期里下河地区巫风盛行,人们通过香火祭祀鬼神祈求消灾,这就是淮剧发展早期来源于“香火戏”之说的缘由。清朝末年,淮河下游里下河地区老百姓纷纷外出逃荒,去上海、南京等江南地带谋生。在光绪年间的1906年,由于淮河发大水,下河地区的“三小戏”艺人韩太和(盐城人、韩小友的祖父)、何明珍(阜宁人、何小山祖父、周筱芳外祖父)、何孔标(建湖人,何叫天叔父、杨占魁师傅)、武旭东(武筱风的祖父、马派自由调创始人马麟童的师傅)等人先后搭家班去上海卖艺谋生。1920年,淮安艺人孙玉波随父孙学传来上海,他父子首次将西路淮调引进上海并在上海唱响。为了纪念淮剧进上海,今把1906年作为纪念年。淮剧艺人进入上海后,由于该剧是江北艺人所唱,上海人称之为“江北戏”。因淮剧进上海初期,下河盐阜地区艺人众多,故上海人有时也把江北戏称为“盐阜小戏”。当时的江北戏在京剧和徽班的影响下,在剧目、表演艺术、音乐伴奏和舞台美术方面都得到长足发展。今天淮剧声腔三大基调,除淮调外,拉调和自由调都是在上海的淮剧艺人所创。拉调的创始人谢长钰,是阜宁沟墩人,男旦,被淮剧界称为“江北的梅兰芳”。早年在家乡是香火戏的“童子”,期间因受徽班影响而熟悉徽剧艺术。他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到上海,和京剧艺人长期同台演文武花旦兼须生,在音乐色彩丰富的京剧艺术影响下,大胆地对淮剧声腔进行改革,以“下河调”、“老悲调”、“靠把调”为基础,吸收京剧行腔与拉弦伴奏的特色,首创以胡琴伴奏的“拉调”新腔,结束了淮剧都是以鼓板伴奏的时代,使淮剧声腔正式成为“板腔体”。“自由调”创始人筱文艳是淮剧一代宗师,淮安车桥人,幼年随父逃荒去上海不久即被卖,因养父开戏园给她提供了学戏机会,戏园除淮剧外,常有京剧、徽剧、梆子、昆曲等戏班演出,筱文艳见戏就学,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与当时京剧名角张文艳有关,把原名张士勤改为筱(小)文艳。由于她长期受京剧、徽班等艺术的影响,于1939年在淮剧《梁山伯与祝英台》这出戏中与琴师共同研究,在传统拉调的基础上,创造了旋律婉转、行腔自如的自由调。拉调与自由调的横空问世,使淮剧的声腔艺术变得十分丰富,它与淮调一起奠定了淮剧声腔三大基调的主体地位。至新中国成立前夕,以家班为基础的上海淮剧演出团体已发展到14个之多。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组建了上海人民淮剧团,在筱文艳、何叫天的带领下,发挥了淮剧这个剧种的龙头带动作用,上海“人淮”一旦有新戏,苏北各淮剧团体立即公演,筱文艳怎么唱,淮剧旦角就怎么学,出现了“十旦九筱”的局面。由于上海“人淮”的示范带动,使新中国成立初期至“文革”前,淮剧这个地方剧种进入了一个大繁荣的发展期。再说,淮剧这一个名词的最早出现也与上海有关,那是1951年以何叫天、筱文艳为正、副团长的联谊剧团和以马麟童为团长的麟童剧团合并成淮光淮剧团。淮光淮剧团的诞生,结束了淮剧进入上海后从江北戏到江淮戏的称呼。淮剧自始有了自己的名字,1953年,它被国家正式定名。大量史料可以说明,淮剧虽发源于苏北,但发展确实是在上海。
北派与南派
今天的淮剧生存与发展,需要南北共同合作、携手奋进。当前,淮剧与其它兄弟地方剧种一样,在市场经济浪潮、文化多元化的冲击下,出现了“观众日减、地域日缩、队伍日小”的局面,它面临着如何适应时代发展的严峻挑战。上海淮剧团由于在上海大都市的淮剧土壤起了变化,由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淮老三”客观上变成了今天的“淮老五”(原在京剧、昆剧之后,越剧、沪剧之前),它在淮剧界的龙头带动作用功能似乎明显在削弱。江苏县以上的淮剧演出团体由新中国成立初期的20家现已萎缩到12家,其中有个别团体是有其名而无其实。为了保护好淮剧这一剧种的文化遗产,一方面希望作为“南派”的上海淮剧团利用上海都市文化的先进元素,进一步提升淮剧艺术水准,多创作一些与时代相适应的优秀作品,继续发挥领头羊的作用;另一方面,淮河下游苏北里下河地区毕竟是淮剧的草根市场,观众群明显优于上海,作为“北派”的苏北以江苏省淮剧团、淮安市淮剧团、泰州市淮剧团为代表的各演出团体要勇于担当起淮剧生存发展的重任。在继承传统淮剧的基础上,始终要将创新贯穿于艺术发展之中,将这一地域的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好。时代需要北派与南派紧密合作,携手共进。当然保护传承淮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责任不仅是在淮剧演出团体和淮剧工作者身上,更重要的是需要各级政府的高度重视和全社会的关心与支持。
(本文来源:《钟山风雨》 , 201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