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路淮剧”的探索
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我参与了《淮剧志》的编写。
关于淮剧的起源与历史,留下的文字资料极少。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是周贻白先生在《中国戏曲发展史纲要》中所写的“江淮戏”一节。
周贻白(1900——1977),任教于中央戏剧学院,是著名的戏剧理论家、戏曲史家。一贯重视戏曲史论研究,勤于调查研究,在考察戏曲声腔系统、剧种流变等方面,取得显著成果。他在“江淮戏”一文中,大致介绍了这么几个内容:
一、江淮戏(今名淮剧)流行于淮安、盐城、阜宁、射阳一带。其本源虽亦出自民歌小曲,但发展经过与扬州戏不同。按两淮地区,很早就流行着一种所谓淮调,相传起于清代中叶运漕的粮船,系由淮安的农村所唱田歌发展而来。
二、江淮戏的起源,据传系从清代嘉庆年间唱清板开始。唱清板,即一人敲击竹板歌唱小曲,因其沿门卖艺,故亦被称作门谈词。
三、嗣乃与当地的香火戏相结合,就其平时所唱小曲,分饰人物而作故事表演,由是有三可子之称,或亦名荷大嗨。在这一时期,其唱腔中虽具有淮调成份,但演出形式已多半为香火戏的路子。
在文中,我们可以看到,淮剧的流行地区,虽然提及盐城、阜宁与射阳,但首先提到的还是淮安。这里,并没有提出“东西路”“比翼双飞”的说法。而是将淮安作为主体,显而易见的是,“西路淮剧”占有着淮剧的重要位置。
另外,文中还直接点明了两淮地区“很早就流行着一种所谓淮调”。众所周知,“淮调”是淮剧最为原始的基本曲调。而,盐阜地区所流行的“下河调”,并非是淮剧的主要曲调。由此可见,从淮剧的本源来说,“西路淮剧”的重要地位,应该是无可置疑的。
现在,关于淮剧的发源地,大家都公认为是:“东路”的盐阜地区与“西路”的清、淮宝地区。这已形成共识,基本没有异议。
但是,很多年来,一直有人质疑。既然盐城与淮安都是淮剧的发源地,为什么不将淮剧定名为“盐剧”,而要定名为“淮剧”呢?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
明清时期,淮安府下属六个县:山阳县(原淮安县,今楚州区)、清河县(原淮阴市,今淮安市)、安东县(今涟水县)、桃源县(今泗阳县)、盐城县、阜宁县。可见,“西路”的“两淮”,与“东路”的盐、阜,原是一家,同属淮安府的管辖。而在抗日战争中,苏北建立盐阜抗日民主根据地时,淮安又属盐阜行政公署管辖。盐、淮依然没有分离,紧密联系。同时,基于原生态的“淮调”,以及早期群众习惯所称的“江淮小戏”。我认为,建国以后,将淮安府的“淮”字,用来为“淮剧”命名,还是比较恰当的。
盐城与淮安,原本都是一家。理应携手合作,一起为振兴淮剧而发奋与努力!
我因为长期在江苏省淮剧团工作,对于“东路淮剧”有着较多的感性认识。但是,对于“西路淮剧”的源流与发展,则比较生疏,了解情况不多。在编写《淮剧志》时,往往有所简略,语焉不详。没有资料依据,不能追根溯源。因而,关于“西路淮剧”,应该有着继续探索的空间。
首先,就是“淮调”的来历。
现在谈到“淮调”,大家都知道是源自清江、淮安、宝应一带的田歌与赶牛号子“打雷雷”(打哩哩),它们在长期流传中,不断融汇加工,逐渐形成的一种高亢激越、风格独特的淮剧曲调。
对于淮剧这种最基本的曲调,它的来龙去脉,自然应该有着更深入的认识与研究。
江苏省淮剧研究会张铨先生曾经在《淮剧音乐概述》中谈到:“打雷雷”(打哩哩),是农民赶牛时所唱的号子,相传是农民因为感到牛终日劳动,辛苦太甚,于是在牛耕罢归途中唱出安慰的心声。而,不少淮剧传统剧目中所运用的“老淮调”,便保留了很明显的“打雷雷”的味道。例如,老艺人董桂英所唱的“淮调穿十字”,就兼有“僮子调”与“淮安田歌”的特点。通过他的具体分析,使我们对“淮调”与“淮安田歌”的关系,有着初步的理解。
关于“淮安田歌”基本旋律的由来,如果再要向前追溯,则可能是源自湖南浏阳、邵阳一带的丝弦清唱。在明代传唱时,原名为“寄生草”。到了乾、嘉年间,被称为“马头调”。这种曲调的旋律,颇与“淮调”相近。所谓“马头”,也就是如今的“码头”。这是因为两淮地区,河流纵横,此曲或许就是从运漕粮船流传而来。
对此,盐城市剧目室徐柏森先生深表认同。他认为:如果仅仅是将简短的民歌、号子,作为“淮调”的起源,似乎难以使人信服。因为,它充其量也只能是与语言相关的一组声调,并不具有丰富的音乐性。
他认为,“淮调”的起源,应该与衍化前的明、清小曲有关。尤其是流行广泛的“寄生草”,经过方言的改建,在淮地俗化以后,才形成了底层社会变异之后的产物——“淮调”。自然,“淮调”的形成,错综复杂。要完成这样的结论,还需要有大量的相关资料,才能做出确凿有力的论证。
关于“淮调”的起源与形成,其实,我们至今还没有一个比较满意的答案。作为一个学术性的课题,今后还应该有大量的文章可做。
我认为,作为一个剧种最原始、最基本的一种声腔,如果一直只有比较简单、粗略的浅薄认识,这对于如何理解剧种的本体特征,今后如何发扬其内在的潜能,关系十分重大。如果有所错失,甚至存在着似是而非、误导后人的严重后果,那是很难向业内人士交待的。更是在淮剧的发展史上,留下了令人遗憾的缺陷。因此,务必严肃查证对待,不能草率从事。
这,亟待有识之士的深入研究与探讨。
现在,对于“西路淮剧”的研究与宣传,并不很多。
其实,“西路淮剧”有着深厚的历史与众多的艺术人材。
老艺人杨永明曾经在一篇回忆文章中介绍:他十七岁学戏,有两个先生。第一个先生是刘怀仁,他的养女便是“西路淮剧”中赫赫有名的刘玉琴。第二个先生是吴殷诚,在两淮地区享有盛名。他的儿子吴寿琴,技艺更是全面,能唱各种行当的角色。在《南天门》中演老生曹福,《孝灯记》中演旦角王月英。尤其是在《潘金莲》中演丑角武大,最为出色,有“活武大郎”之称。
“西路淮剧”有影响的前辈艺人,还有很多。他们在淮剧历史上,留下了浓笔重彩的一页。
1、曹月红(1892——1966),17岁逃荒至盱眙,被前辈时培收为门徒,悉心授艺,专工旦角。在清、淮、宝一带演出《阴阳河》、《大劈棺》等剧,一举成名。他那典型的西口[淮调],独树一帜,至今仍为研究早期[淮调]的特色,提供极有价值的资料。其子曹彬、媳郭玉蓉,都曾得到他的精心传授,在艺术上有着较高的成就。
2、孙玉波(1901——1960)。自幼随父孙学传习艺,工青衣。他在《赵五娘》、《骂灯记》等剧中演唱的[淮调],吐词清楚,清脆爽朗。后来,他又吸收“东路淮剧”的柔婉唱腔,加以改革,因而颇得观众的喜爱。
3、刘玉琴(1904——1982)。九岁随继父刘怀仁习艺,后拜淮安范集许永祥为师,专工花旦、青衣,擅长[老淮调]、[淮蹦子],以唱腔优美,表演朴素,生活气息浓厚著称。拿手戏有《骂灯记》、《双槐树》、《孟丽君》等。民国二十二年,她置办衣箱,自组班社,所到之处,无不受到热情赞许。
4、周茂贵(1901——1971)。自幼随父习艺,工小生、须生。如《梁祝》中的梁山伯、《秦香莲》中的王延龄。并能演《活捉》中的张文远等角色。扮相英俊,表演潇洒,颇得观众好评。他的唱腔,继承了[老淮调]的唱法,并有自己新的发展。多变的唱腔,配合他那甜润的嗓音,被观众誉为“西路淮剧”的一绝。1942年,他领衔创办的周茂贵淮剧班社,一直都活跃在苏北与皖北地区,所到之处,常需加场延期。
“西路淮剧”,向来历史悠久,人才辈出。但是,相对而言没有“东路淮剧”那样的活跃与知名度。“身藏深闺人未识”,比较寂寞、冷落。我认为,其原因可能与硬件的投入有关。现在,作为“东路淮剧”的中心——盐城,设有江苏省淮剧艺术研究会与江苏淮剧博物馆。平时举办各种展演与研讨活动,每年定期出版一册搜集全国各地报刊文章的《淮剧资料》,这对于推进与发展“东路淮剧”,起着很大的积极作用。
这些,是否也能让“西路淮剧”作为借鉴,从而,使“东西路”比翼双飞,并肩前进?
众所周知,“西路淮剧”的发源地是清(江)、淮(安)、宝(应)。然而,多少年来,介绍两淮地区的淮剧艺术,似乎一直占据着主要地位。而对于“宝应淮剧”却总是很少提及。这,恐怕与有关方面对此的宣传、研究不够,有着一定的关系。
其实,宝应曾有一位很出名的老艺人——周长荣(1871——1943)。据《淮剧志》所载,他原籍宝应县望直镇。十九岁时,拜师杨子良,学唱徽戏。文武兼长,戏路较宽。演出剧目有《二进宫》、《黑风帕》等。三十二岁时,改唱淮戏。与杨子良一起,同组“德胜班”。三十六岁时,到淮安唱戏,与许小丛、鞠培兴、吴殷诚、赵相山、张夏成、张成远、大小友子等同台演出。根据对这位老艺人的约略介绍,可以一窥“宝应淮剧”的悠久历史与活动概况。
我在八十年代,曾看到过一篇介绍“宝应淮剧”的珍贵资料。其中,谈到了几位出身于宝应的老艺人。如:约在1866年出生的张必发(张德福的父亲,张广才的祖父),本县黄塍乡人,唱淮剧。约在1874年出生的王印科(王文泉的父亲),本县黄浦乡十八角人,能唱僮子腔、徽调与淮戏。还有吉作洲的父亲吉世真,也是黄塍乡人,能做僮子,能唱淮戏。约生于1876年的鞠二(鞠培兴)与其弟鞠三,宝应县城察阮巷人,淮调艺人。
在这期间,唱淮戏的班社林立,有周慕贵的“周家班”、吉作洲的“吉家班”、江长发的“江家班”、王文泉的“王家班”、杨洪文的“杨家班”、耿去芳的“耿家班”等。由此可见,宝应的淮剧曾经有着比较繁荣、辉煌的时期,它对于“西路淮剧”的形成与发展,曾经有着一定的促进作用。这些,都有待宝应的有关方面,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与探索。
记得在三十年前,我与梁鼎成先生在工作上曾有一段密切的交往。经常在一起开会、研讨,深受教益。
我在《宝应文化》月刊上,读到他的大作《宝地流芳淮韵长》一文,深有感触。至今,他仍然对于“宝应淮剧”情有独钟,令人鼓舞。为此,草率成文,深深期待“西路淮剧”的重镇——宝应,能够在淮剧艺术的源流研究与传承发扬等方面,作出新的贡献。
(本文来源:宝应杂志,插图皆为宝应县著名淮剧演员倪家凤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