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类拔萃的淮剧老旦徐桂芳

徐桂芳,原名徐贵圃,江苏省盐城县人。上海淮剧团著名表演艺术家。1951年凭借《岳母刺字》一剧荣获演员一等奖。运用老生“马派自由调”揉合自身高吭嘹亮的嗓音特长,创造了“徐派”唱腔。在《杨八姐游春》、《探寒窑》、《大禹治水》与《牙痕记》等剧中,塑造了许多性格各异的中老年妇女艺术形象。

今年是淮剧进入上海100年。上海淮剧界同仁以及广大淮剧爱好者怀着崇敬的心情,缅怀对淮剧事业有卓越贡献的淮剧表演艺术家、著名老旦演员徐桂芳。徐桂芳同志是我的四叔父,他是淮剧徐派艺术创始人,在上海文艺界颇有影响。他在解放前和建国后在舞台上扮演青衣花旦、老旦,唱腔风格上逐步形成自己的流派——徐派,他是淮剧界老旦行角色的泰斗,被淮剧老观众称之为淮剧舞台上的李多奎。

一、从小受“神坛草台”的熏陶

早在清乾隆、嘉庆年间,苏北一带农村有一种地方风俗,每至春秋或插秧播种季节,要设立“神坛”,大做“青苗会”与“火星会”等,谓之做“香火”(俗称“做会”)。它由农村中的“僮子”念忏祈祷,祈求神灵保佑庄稼丰收和人口平安。这是由于当时科学文化不发达,而采用一种带有封建迷信色彩的祭祀活动,其神会的程序有“开坛”、“发表”、“念忏”、“揭榜”、“送神”等形式。结尾时还搬用几块门板搭台演唱“神戏”(俗称香火戏)。这是淮剧演变过程的雏形阶段。早期的淮剧艺人多数是做过香火“僮子”的,故当时苏北盐城、阜宁一带流行一句艺谚:“十个戏子九香火。”“僮子”又是农民,农忙抡锄耕地,闲时做会唱戏,以增加经济收入。后因庄稼连年歉收,迫于生活,部分农民逐渐由半农半艺渐渐趋向职业性的演戏。起初观众称其为“盐城小戏”,之后他们陆续组成各路人员联合公演,谓之“三可子”(行话“草台班香火戏”)。由此,淮剧开始产生了专业演员。

出类拔萃的淮剧老旦徐桂芳

1913年12日6日徐桂芳出生于江苏建湖县庆丰乡界牌桥村一家做香火的贫农家庭,原名徐桂圃。其父徐连本,祖辈均以香火“僮子”为业。徐桂芳七岁登台演小旦,十岁时,师承陈玉庚(淮剧老艺人)学淮剧,取艺名徐桂芳。他做过“僮子”,并随其表兄张树东唱了四年“香火戏”。他首工小花旦,开蒙戏是《罗凤英》(《刘贵成私访》中之《头访》一折),唱的是淮剧原始“呵大海”曲调,演出于苏北盐城各乡镇。继而学会了许多传统小戏,经常上演的有《隔墙相会》、《对舌》、《盘骂堂》与《千里送京娘》等折子戏。

徐桂芳在“神坛草台”的熏陶下,在从艺的启蒙阶段就学会很多成套的香火忏词,并积累了丰富的唱本剧目知识,为演唱打下坚实的基础。徐桂芳14岁那年,江苏洪泽湖洪水泛滥,冲倒清水潭,顿时,苏北大部分地区一片汪洋。为避灾荒,他被迫离开家乡,随二哥徐华圃(淮剧小生兼香火僮子)来上海谋生。当时由苏北逃荒至上海的淮剧艺人还有何孔德(何叫天之父)、韩太和(韩刚之祖父)与武旭东(武筱凤之师爷)等老前辈。开始他们仅在“拉帷子”广场演出,随后才从露天广场转入戏院演出。徐来沪后除了做香火“太平会”外,还投师沈长发(淮剧老生演员)学“包头”(男饰旦角),专工花旦青衣,经常与淮剧净角吕祝山、梁广友和顾汉章等演出于上海永年路84号四十间“民乐戏院”、苏州阊门“吉庆园”和无锡“振兴戏院”等场所。徐桂芳因扮相俊美俏丽、气质高雅、风度翩翩、嗓音清脆宏亮、音域宽广、行腔悦耳动听、表情丰富、眼神有戏,使广大观众为之倾倒。他的唱腔更是特别优美。因此看他的戏百看不厌,越看越迷。

抗日战争时期,徐桂芳已娶妻立室,整日要负担妻子儿女一家四口的生活。长年颠沛流离于苏南各城镇,过着极不安定而又十分艰难的演艺生活。困境使他深切地意识到:一个演员如不能立足舞台,等于失去了生存的意义。因此,他虚心聆听前辈指教,坚持勤学苦练,积累了丰富的舞台实践经验。他擅长扮演《机房教子》中的秦雪梅、《莲花庵》中的谷素珍与《双槐树》中的赵金棠等青衣。也经常担负各种“连台本戏”中的主要旦角,还在《封神榜》与《西游记》等神话剧中扮演着奇形怪状、载歌载舞的妖艳仙女,神态姿势宛如女性。为了更准确地塑造妇女形象,他在日常生活中也处处做有心人,对女性的举止悉心揣摩,以至所扮角色活脱像个妇道人家。由于他演唱功夫过人,成为当时淮剧男旦同行中的佼佼者。

二、出演《岳母刺字》蜚声艺坛

抗战胜利后,徐桂芳加入了“麟童剧团”,首次扮演老旦与老生演员马麟童搭配演出《雷打张聚宝》,又名《清风亭》一剧,一炮打响。稍后又于新编历史剧《岳母刺字》中扮演岳母,临场挥笔书写“精忠报国”四个挺拔大字于岳飞后背,剧场掌声经久不息。从此徐桂芳也由青衣花旦改为老旦,这次转型,使他的艺术才华更上一层楼。他演的岳母是个爱国心切,正义感强烈的人物,徐破格大胆地移用武老生“马派自由调”,并糅合自身高昂嘹亮的嗓音特色,以粗犷朴实、刚健有力的唱腔来表达岳母鼓励岳飞精忠报国之志。《雷打张聚宝》与《岳母刺字》两剧的演出成功,更坚定其专注于老旦演唱艺术的信念。在艺术上更勤奋、更刻苦地磨练自己。他在艰苦的年月里积累起了丰富的舞台实践经验,尤其以他的演唱功夫过人,在当时同行中出类拔萃。

徐桂芳中年以后的艺术生涯专注于老旦演唱艺术的钻研。尤其是新中国成立以后淮剧艺术在党的文艺方针指引下突飞猛进,徐亦进入了他探索和创造老旦艺术的黄金时代,先后在《杨八姐游春》、《探寒窑》、《大禹治水》、《佘太君斩子》、《牙痕记》与《穆桂英下西辽》等剧中,成功地塑造了许多性格各异的中、老年妇女的舞台艺术形象,成为淮剧史上老旦艺术领域的一位功绩卓著的代表人物。

1951年上海市春节戏曲竞赛时,徐桂芳在《岳飞》一剧中,因扮演岳母一角而荣获演出一等奖。在《杨八姐游春》与《佘太君斩子》两出戏中,他塑造了一位威武刚强、老当益壮的巾帼老英雄佘太君的艺术形象,都运用了首创的“自由调”导板回龙及缓板腔,成为脍炙人口的代表性唱段而被广为流传。在《探寒窑》一剧中,徐桂芳特别在唱《老悲调》时更是感人肺腑,许多观众禁不住为之掉泪。对于刻画这些戏剧人物,他在唱腔上并没有拘泥于固定的传统程式,而是大胆地创造出符合各种人物性格的唱腔。“徐派”唱腔,主要是创立了男饰女角的特殊发声技能,淮剧男女声腔同宫同调演唱,这对生角已属不易,而徐以男子嗓音的生理条件,去适应五度的旦腔,更显得难能可贵。这固然有其天赋的优越条件,但更为重要的是他能从自己的生理条件出发精心琢磨,从实践中摸索发声方法,找到最佳的发声位置。他那高亢洪亮的嗓音,是靠气顶着“唱”,而不是凭绷紧声带拉直嗓门的“吐”。这样唱出的高音区唱腔,不仅没有声嘶力竭刺耳之弊,且能保持音质的丰满圆润。他唱曲时讲究音韵优美的、紧扣乡音土味的地方色彩。此外他积累了一系列老旦润腔和吐字的演唱技巧。老旦声腔有其特殊旋律,既不同于缠绵柔婉的青衣花旦腔,亦有别于洪亮庄重的老生腔。徐采用这两者之中的某些演唱技巧,在必要处或加强语调的感情色彩,或强调唱词里的唱词重音,从各个不同角度用声音塑造中、老年妇女形象。

淮剧后辈女演员如施月娥、何长秀、翁黛茜以及淮剧爱好者老票友侯福祥与女青年夏秋萍等,继承“徐派”唱腔艺术,演出的各种老旦角色,都深受观众欢迎。多年来形成的“徐派”老旦声腔,已成为淮剧音乐宝库中的珍贵财富,亦是徐桂芳对淮剧艺术事业的一大贡献。

三、德高望重的表演艺术家

徐桂芳多年来在党的教导下,一改旧貌,处处严于律己,解放后,他更是热情高涨。1952年全国第一届戏曲观摩表演时,需要他在现代剧《王贵与李香香》中,改演王贵之父现代老农民的角色,这使他又面临一道很棘手的难题。他没有被困难所压倒,而是愉快地接受了任务。他终日刻苦钻研,在日常生活里就经常学着老人步法,克服种种困难,赴京演出,为淮剧争得荣誉。

碰到全国戏曲汇演在京举行,团里为了精简人员,淮剧团与沪剧团公演前作了商定,往往群众角色都是相互通融。在沪剧团上演《罗汉钱》一剧时,徐桂芳就主动担任了一名群众角色,他不但没有架子,还十分投入,整日练习沪剧念白和曲调,甚至在睡梦中还会脱口喊出“龙灯来啦”的念白。毛主席和周总理观摩了《罗汉钱》后,上台和演员一一握手。沪剧演员丁是娥和石筱英对临时拉来客串的徐桂芳大加赞赏,说:“老徐格个上海闲话讲得刮刮叫!”他答:“勿来仨,勿来仨!”引得在场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1953年5月20日,国家批准了上海市人民淮剧团为国营机构,当时徐兼任文戏组组长,一贯对组员体贴入微、亲如手足。他在艺坛是德高望重的表演艺术家,不管任务多繁忙,演出时总是坚持到散场,最后将化妆间打扫得一干二净后,关掉全部电灯才离开剧场,周围人很欣赏他的平民化作风。剧团在外埠演出时,发现有些剧场职工人手少,每至晚场散戏后,团员们争抢着打扫剧场。徐桂芳考虑到团员们演出很累,于是事先把扫帚藏起来,之后等大家走了,他才拿出扫帚,打扫干净后才离去。有一次,马九童把扫帚“没收”,散场后,徐桂芳四处找扫帚,遍找不着。当听到“唰唰唰”的扫地声时,方知是有人抢在他之前了。于是他冲进服装间索性叠服装,并打扫化妆间,还开玩笑说:“武器被偷,照样‘打仗’!”徐桂芳对淮剧业余爱好者亦是热情关心,不计报酬,深入工厂作辅导,和观众打成一片,广交许多知心朋友。他家中经常不断地有观众朋友来访。他政治上积极要求向上,并于1954年4月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还获得剧团的“个人红旗”,多次受到组织表彰。同年又参加了中国戏剧家协会。他在京期间,分秒必争亲聆京剧名老旦李多奎先生指点,进一步提高艺术水平。

四、“文革”中受冲击一度精神失常

“文革”时,上海各剧种剧团均受冲击,凡在舞台上演过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演员,也在劫难逃,徐桂芳正好属这一类演员。他已感到灾难临头。隔了没有多久,单位造反派要他去接受批判,并勒令他靠边。他见到剧团领导、编导、著名演员一个个被揪斗,心情异常沉重,整天愁面苦脸,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但又无处可藏身,只能等待大难临头。有一天,他受过批判后,晚上回家忽然想起一件事,即为了不让花了大半辈子心血珍藏的由祖上流传下来的戏曲古唱本、剧本等落入造反派之手,便于当晚天黑叫家里人在自家石库门天井里把全部收藏物付之一炬。

天天受批判,日日写检查,早上要请示,晚上要汇报,使徐桂芳患上了心脏病、高血压。1967年上半年的一天傍晚,他忽然到我家来避难,我大哥徐俊成和我问他近来处境怎样?他摇头叹气说:如果像这样下去,我无法活了!我们听了他这句话很吃惊,感到事情很严重。随即我和大哥当面做他工作,好言好语安慰他,开导他。我说:“四叔你是一个明白人,你有一个幸福家庭,儿孙满堂。当前这场运动,社会上受灾难的人很多,总有一天会云开雾散的。”我们当天还留他吃了晚饭。哪知饭后他说出去走走,出了门却径直往我家附近长寿路桥的苏州河边走去。大约十五分钟后,我大哥看四叔不在家,急忙问我“四叔到哪里去了?”我回答:“他说他出去走走。”大哥又说:“快!快到苏州河去看看。”当我兄弟俩赶到河边,看到四叔独自一人在苏州河边低头徘徊,好像犹豫不决要寻短见,投河自尽。当我兄弟与四叔碰面时,我上前一把抓住他上衣,急切地问:“四叔,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他支支吾吾讲不出话来。我们把他扶到我家让他休息。事后才知,他想轻生,幸好被我们及时发现,避免了一场惨剧。后来,造反派在徐桂芳身上没有搞出什么名堂,强迫他去劳动改造,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被下放到上海郊区和农民同住同吃同劳动。

被迫脱离戏曲舞台后,徐桂芳身心惨受创伤,甚至一度精神失常。打倒“四人帮”后,他重返艺坛,曾在上海淮剧团学馆与孙艳霞一起传授《探寒窑》与《铡包勉》等的表演艺术,培养出一批淮剧女演员,如施燕萍、卞玉霞、景兰英、朱叶萍与孙荣伟等。他年逾花甲,还老当益壮,数次与马秀英同台示范演出《探寒窑》,使学员以及广大淮剧观众再次观赏其老旦艺术的风采,并留存一大批录音录像等珍贵资料,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作出了贡献。之后,因种种原因徐桂芳长期瘫痪在家不能行走,又患脑溢血,最终经抢救无效,不幸于1988年6月22日谢世,享年75岁。

我四叔徐桂芳虽然离开了人间,但他精心塑造的舞台艺术形象却深深印在观众心里。他创造的“徐派”淮剧艺术和为淮剧事业所作出的贡献,千秋流芳。

(本文摘自《世纪》2006年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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