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他乡皆此心 所有闯上海的人都应该来看——淮剧《闯上海》
观众:“所有闯上海的人,都该来看看这部戏。”
淮剧团团长龚孝雄:“该剧是我们把传统文化与时代精神紧密结合的一次新实践。”
上海淮剧团历时多年打造的大戏《闯上海》,上周末在天蟾逸夫舞台再度演出,由“上淮”名旦陈丽娟主演。此前,该剧在沪苏等地献演了多场,“上淮”的另一位名旦邢娜也曾担纲过下半场。
笔者观后感觉,由于女主罗玉英的戏份远超男主及所有角色,故而女主演的面貌、身材、嗓音及唱念做舞,能完全主导全剧的风格——邢娜活泼劲健,刚中带柔;陈丽娟端庄文弱,柔中带刚,一路演来直至全剧高潮的“大悲调”,能给观众以不一样的审美感受。但不管哪一样,百多年前苏北人“闯上海”的艰辛历程及巨大成功,更是自强不息、敢为人先的创业精神,舍家弃业、同仇敌忾的爱国情怀,都能通过演员和舞台,实实在在地传送给观众。
有一位江苏企业家看后感慨道:“所有闯上海的人,都该来看看这部戏。”笔者同感,更有联想,一是晋剧对“走西口”、评剧对“闯关东”的演绎,虽然地域不同、情形各异,却正如《闯上海》的不同女主演那样,都传达出上述共同和永恒的精神。二是如今的年轻人岂止于“闯上海”,还有“闯北京”“闯深圳”“闯广州”……虽然情况完全不同,但上述共同和永恒的精神,则是值得所有离故土、进他乡、追求幸福梦想的人所记取、所弘扬的。这便是淮剧《闯上海》的创演初衷,正如“上淮”团长龚孝雄所言:“该剧是我们把传统文化与时代精神紧密结合的一次新实践。”
众所周知,1840年以后,上海很快成为“八方通衢、五方杂处”的移民城市,逐渐呈现“海纳百川、兼收并蓄”的文化特征,各地方戏曲的相继登陆、杂糅嬗变,堪称为其中最令人瞩目的移动景观。与其他剧种不同的是,淮剧是随几十万苏北难民一道来上海的,都是带着诚实勤劳的身心、怀着美好生活的梦想来到上海的,正如全剧开场罗玉英、陈保庭乘着破船、冒着激流来到上海一样。故可以说,淮剧既是“闯上海”的见证人,也是“闯上海”的主人公。这一历史底蕴为“上淮”演员提供了人物种子、形象定位尤其是演绎底气——该剧主要演员陈丽娟、邢娜和陈继云(饰陈保庭)、邱海东(饰郑鸿甫)均来自苏北,他们曾表示“感觉在剧中人物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自己从苏北进入上海的影子”。可见这一历史底蕴,帮助他们妥善地处理了从小旦演到老旦、从小生演到老生的应工落差,将所有人物演得血肉饱满、气息鲜活、形象生动。
罗玉英昏死在上海滩头,幸为久盛船运公司老板郑鸿轩所救,不久嫁给了郑。然而好景不长,十几年后“久盛”突遭沉船事故,郑鸿轩遇难,其弟郑鸿甫畏惧退缩,罗玉英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了“久盛”大当家。就在公司濒临破产、合伙商人背叛、坏人趁火打劫时,罗玉英表现出超乎外表的坚韧意志和聪明才智,她洞悉人心、沉着应对,用道德诚信与契约精神妥善解决了各种问题,度过了难关。期间她更得到了学成归国、已成造船专家的陈保庭的帮助,并在后者劝说下以极大的胆识和魄力改古老沙船为先进轮船。此举让“久盛”不但起死回生,更是财源广进,占尽行业先机,赢来新的辉煌。该剧也藉此透露出上海在清末民初至抗战爆发前夕的经济大景象和社会众生相。
该剧的另一灵感来自“八·一三”事变前夕,一批沪上企业家为阻塞浦江航道、阻挡日舰进犯,在十六铺、董家渡、江南造船所三段江面凿沉船只40余艘的历史。主创通过罗玉英毅然放弃家业,倡议各路船商共同沉船御敌,完成了两段剧情的无缝连接,实现了人物从“小我”向“大我”,从“家族小利”向“民族大义”的有力提升。笔者认为这一虚构是可信而可感的,因有历史感为基础,更有时代性可发挥,足以令观众对“国事为大”的道理发深思、生共鸣。
该剧的音乐唱腔总体沉郁激扬,少数抒情段落优美柔婉,充分发挥了淮剧的唱腔优势和都市淮剧的海派特征。演员的身段动作既采用传统戏曲手法,又引进现代舞蹈造型,两相结合、新意频出,在“贷款受辱”“罗陈衷情”等段落都有到位的表现。尤其是“玉英寻子”的三圈圆场,抬腿高、步伐宽、节奏快,与传统的圆场大不一样,使人物情绪、戏剧氛围得到了具有现代美感的外化。该剧的舞美设计采用大写意手法,空旷的舞台更能凸显出船坞、缆绳、石柱的厚重质感,不仅吸睛,更有利于表达其象征意涵。该剧的服装设计也令人赞赏,鉴于该剧的时间跨度长达半世纪,主创将所有人物的发式、服装款式都作了与时俱进的处理——女从短袄到旗袍再到改良旗袍,男从长袍到中山装再到西装……仿佛一次海派服饰的小型展示,除了微妙地表示人物身份、地位的变化,更反衬出时间的漫长、时代的巨变尤其是人们思想观念的革新。
至于该剧不足之处,笔者认为,正因女主戏份过强,显得男主相对偏弱。陈保庭的遇救、求学、归国一笔带过毫无问题,但其与日商的关系变化交代则过于简单,不但使人物略显扁平,使其感情线大大超过了事业线,也对剧情的突转、人物的归宿造成了生硬感。
淮剧自1906年进入上海后,百多年来在海派文化的熏陶下图变求新,在题材、音乐、表演、舞美等各方面逐渐形成“都市淮剧”的面貌与海派文化的风格。尽管如此,故土他乡皆为此心,上海淮剧初心不变、本体依然、感情深厚,与故乡的淮剧界长期保持着广泛交流与深度合作。新时代以来,随着城市化建设的发展、一体化格局的构建,沪苏两地淮剧的主题、题材、创演理念及艺术风格既保持了相对独立性,又有宏观共识和微观趋近的现象。
《闯上海》此时问世,可谓正当其时。据悉该剧于前年9月在江苏“淮剧艺术展演月”上作为压轴剧目献演,获得了当地戏剧界、工商界人士的广泛认同,被认为演出了“善良淳厚、刚劲坚强的苏北人性格”和“淮剧的精神和风采”。笔者由此相信,在长三角地区戏剧高质量一体化发展的进程中,该剧能为海派淮剧的升级、淮剧艺术的发展开拓更新更广的时空;能为勇于创新的自我革新精神、诚信守法的道德契约精神、肩负社会责任的担当精神提供更强更大的文化支持。
(本文作者:胡晓军;文章来源:新民艺评,《新民晚报》的新民艺评,是上海首创力推青年文艺家和评论家的平台,同时兼具艺术导赏与普及的社会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