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剧活化石顾少春:演好丑角,将粤剧融入淮剧
2008年,78岁的顾少春最后一次登台演出,是搭档年轻演员王琴,在舞团上以年轻人的模样,演一出十七分钟的《种大麦》。这部剧目曾是他正式演艺生涯的开启,也是他从艺70年的完美句号。十年过去了,顾少春的记忆力开始退化,耳朵也不好使了,但对于淮剧的初心与热爱却丝毫不减。
近日,作为淮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他在侄子叶树琛的协助下,受邀将自己珍藏多年的有关淮剧的剧本、图片、脸谱等资料悉数整理并对外展出。他唱不动了,却还是希望能为淮剧尽绵薄之力,让更多的人了解淮剧。
顾少春老人
淮剧:又名江淮戏,起源于清代中叶苏北一带,由流行的家民号子和田歌雷雷腔、栽秧调逐渐发展而成,距今已有200多年历史。淮剧艺术特色鲜明。
从小生到丑角靠本事吃饭
在那之前,记者刚随顾少春的侄子叶树琛探访了此次在上海举办的淮剧展,展览规模不大,不过是一层楼的走廊空间,但展出的却都是顾少春的“珍宝”。比如:1950年戏剧大师梅兰芳、周信芳、陈白尘三人为淮剧界在天蟾舞台联合赈灾义演的签名题词;1952年第一届全国观摩汇演期间,田汉、梅兰芳等大师为彼时还是淮剧新秀的顾少春留下的亲笔签名……
当然,还有一份说明书同样值得观摩,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种大麦》。那是1952年,年仅22岁的顾少春作为淮剧届出类拔萃的新秀代表,被选派参加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与淮剧大师筱文艳一起在中南海怀仁堂演出的剧目。
展示资料
顾少春清楚的记得,上台前筱文艳曾不忘告诫他:“上了台,眼睛可不能乱看,得把心思放在演出上。”第一次挑大梁的顾少春惴惴不安地满口应了下来,结果生性活泼的他,一上台就将底下的领导看了个遍。然而,音乐响起那一刻,顾少春便立刻忘记了台下的观众,全身心投入到演出中。后来演出非常成功,按照顾少春的说法,便是“将大麦第一次‘种’到了中南海。”同年,顾少春更因参演《王贵与李香香》荣获演员三等奖,这一次彻底将顾少春的名号打响,从此他成为了淮剧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可“小生”没当几年,顾少春却毅然决然地投入“丑角”行当,故意把眉毛画歪,给脑门上扎个小辫子,几乎是怎么丑化自己怎么来,但只要他一登场,必是场上的焦点,将观众们逗得乐不可支。在戏曲界,丑角一般起到插科打诨、逗乐观众的作用,但如何让观众发笑其实也是门“硬功夫”。
好几次,扮演小生的演员都私下拜托他:“别再抢戏啦。”顾少春聊起这段很是得意,“谁不愿意扮美,但我们唱戏的得懂得如何扬长避短。我的形象不够好,嗓子也不行,转行丑角却正好发挥我调皮的性格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丑角、小生都在台上演,都是靠本事吃饭,有抢戏,才能把戏打磨得更精彩。”
顾少春的这种不服输的性格甚至在参演电视剧《济公传》时都不知“收敛”,他在剧中饰演“狗腿子”,虽然算不得主演,但济公的扮演者游本昌却特意与顾少春打招呼,让他“悠着点”。顾少春碍于情面点头了,可心里却还是执着于对表演的严谨态度,“观众为什么要来看我们的演出,就是因为我们肚子里有东西。即便是丑角,我也得做到只要我上场,观众的目光就会自然集聚在我身上,如此,我今天的演出才算成功。”
将粤剧融入淮剧
为了这样的理念,顾少春多次拜访丑角前辈,并与其他剧种的演员交流,揣摩戏中人物的性格及心理,并吸收了大量其他剧种的特色,比如:吸收了广东粤剧中的服装及妆容精华、创新地将大悲调及淮调加入丑角唱腔、首次将“活脸谱”融入淮剧表演中等。
在淮剧届,顾少春是出了名的爱模仿,观察力强。即便是在与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交流时,顾少春也能信手拈来地将记者喝水的模样模仿一番,不仅惟妙惟肖,还逗趣十足。
不仅如此,顾少春还自创了不少丑角绝活,包括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不戴帽子甩佛珠的绝技——丑角有一项基本功是甩佛珠,但在顾少春之前丑角都是戴着帽子甩,不易飞出去。
在接受采访时,顾少春一边解释着,一边用手在脑门上比划着,形容道:“每次演出时,观众一看我可以不带帽子转佛珠,刚想鼓掌,我便故意将佛珠飞出,当观众以为我失手的时候,我再用脚一勾,把佛珠勾回来,继续转,每当此时,底下的观众都会立刻‘哗’地一声鼓起掌来。”说完,顾少春眯着眼睛,得意地笑了起来。
顾少春转佛珠
“他现在确实像个老顽童。”陪伴顾少春接受采访的是顾少春的侄子叶树琛,自顾少春的爱人去世后,顾少春便常年独自居住,叶树琛负责照顾他的日常起居。其实,叶树琛并非顾少春的亲侄子,他们两人毫无血缘关系,却因为淮剧而被系在一起,只因他们都出生于淮剧世家。
顾少春1930年生于江苏,其父亲顾汉臣、伯父顾汉章均是“顾家班”出来的淮剧名角。
而回忆起自己学艺时的经历,顾少春撇了撇嘴,说道:“苦啊。以前唱戏的地位也不高,被看做是戏子,要学好本事又得下苦功夫,一般不是穷人家都不愿意把自家孩子交托给戏班。”
从七岁起,顾少春便开始正式拜师学艺,每日清晨五点就得起床吊嗓子,然后是练功,接着就得跟着大人们一起上台演出,直到晚上12点,这一天的工作与学习才算结束。偶尔,年少的顾少春抱着被子赖床,师傅便会一把将被子掀开,一顿责骂,顾少春只得无奈地揉着惺忪的眼睛,加入练功行列。
“练不好,师傅可是会打的。”顾少春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儿时被打经历,可是心底里他知道,“我们学戏的就得对自己严格,严师出高徒,要学真本事就得下苦功夫。这种苦功夫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论是严寒酷暑,还是电闪雷鸣,都不能有一日偷懒的苦功夫,是靠用汗水浸湿了汗衫换来的本事。”
能编能导能改戏的演员
事实上,顾少春不仅是淮剧届知名表演艺术家,也是戏曲界少有的能编戏、改戏、导戏的演员,为淮剧艺术的挖掘、抢救、传承、发展与创新作出了巨大贡献,他先后改编、创作、执导、编排了近百部淮剧作品,甚至将梅兰芳的拿手戏——京剧《白蛇传·断桥》亦改成淮剧,被梅兰芳赞曰“绝了!”
顾少春坦言,自己在创作剧本方面的特长完全是受到伯父顾汉章的影响,“小时候伯父会编戏,可他不识字,就喊我给他写,他唱一句,我写一句,写完了,他还要我唱给他听,以检查我有没有写错。”就这样,长大后的顾少春对创作也起了莫大的兴趣,而这些灵感或来源于生活,或来源于书本。
在顾少春位于上海的家中,卧室里堆满了书籍,连床上也摆放着一摞又一摞的书本,这是顾少春的习惯,——在书中醒来,伴随着书籍睡去。他看书种类极杂,如他的兴趣爱好一样,琴棋书画,他都略懂一二,而这些兴趣却最终服务于淮剧,为他的创作做准备。
“顾老师一旦开始创作是非常投入的。”叶树琛还记得,有一次,年幼的他在屋里玩耍,顾少春正埋首于书桌前创作,忽然,他转过头看着叶树琛道:“这词写得我自己都想哭了。”说着,顾少春竟真的抹起了眼泪,“顾老师很明白,要打动观众,就必须先打动自己。”
若是遇上周末,顾少春便总要带着叶树琛一起出去逛逛,“顾老师喜欢从一切能获取的养分中汲取能量,并付之于创作中。”
未真正退休前,顾少春日日早8点,晚5点,准时去上海淮剧团上班,风雨无阻。不仅如此,心系淮剧未来的他还曾去华东理工大学、上海理工大学等高校宣传淮剧,科普戏曲文化。即便退休后,顾少春依然闲不下来,他甚至将自己对淮剧的热情投入至脸谱的制作工作中,相继制作了几十个依照人脸比例的脸谱,栩栩如生。
如今,这位淮剧活化石终于老了,听不清,也唱不动了,往昔辉煌已如过眼云烟,但淮剧却在悄无声息中慢慢融入他的生命中。正如他在采访中不断笑着强调的,“我把大麦‘种’到了中南海。”淮剧是他一生的骄傲。
(本文来源:广州日报,文章及图片提供:记者:李晓璐;实习生:孔繁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