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碗记》——现代戏曲经典的解码与启示
摘 要:姜邦彦、乐民创作的淮剧《打碗记》四十年来历久彌新、长演不衰,首先是由于其选材好、立意深,其次是因其构思妙、人物活,最后是由于其语言美、风格俗等,而为广大民众所喜闻乐见,创造了现代戏创作、演出史上的新纪录、新奇迹,堪称盐城现代戏创作和淮剧发展史上一部经典性的戏曲作品。
关键词:淮剧 《打碗记》 研究
淮剧《打碗记》
一部淮剧现代戏《打碗记》,曾在苏、皖、浙和上海等地区,尤其是江苏盐城、淮阴、泰州等地区广为流传,至今仍为广大基层人民所喜闻乐见,四十年来,上演达数千场之多,可谓历久弥新,长演不衰,在社会上和戏剧界产生了全国性的重大影响和轰动效应,创造了淮剧现代戏创作和演出的新纪录,也创造了淮剧发展史上的新奇迹。其在盐城现代戏创作方面,尤其是在淮剧发展史上,称得上是一部具有标杆意义和价值的现代戏经典作品。
一、立意深邃高远
《打碗记》作为一出淮剧史上的“小戏”,现已经成为地方政府对民众进行传统孝道、尊老爱幼、家庭和睦、弘扬美德等社会伦理、乡风民俗教育与精神文明建设、传播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生动形象的“活教材”,真正起到了“以优秀的作品鼓舞人”的戏剧教育、感化作用。剧作家从乡民们最为看重的“孝道”入手,选择了当前普遍存在的,尤其在农村更为多见的老年人的养老问题作为此剧的题材。俗话说“百善孝为先”,自古以来,人们一直有着讲究“孝道”的传统,儒家文化认为孝是道德的根本。“孝道”在传统道德、社会伦理中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讲究孝道,即为人称道,反之即受到众人指责。显然,以平民百姓所熟知的“孝道”切入,做好社会伦理、道德规范、乡风民俗的教育大文章,正是此剧的目的所在。《打碗记》以宣传孝道为切入点,做的是移风易俗、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重视精神文明建设的大事情。戏虽小,但立意深远,既容易为广大民众所接受,也使得其所起到的宣传教育作用和社会影响特别巨大。人们常说的“小戏不小”,“小”多是指小人物、小事件、小题材等方面,“不小”则是建立在立意之深远上面的。现代戏的创作,只有深入并紧贴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坚持围绕基层民众的社会伦理观念与艺术审美趣味等特点,努力写人民群众身边的人和事,才能使戏剧创作和表演更接近地气,更具有艺术魅力。
二、题材新颖有趣
一只普通而又平常的旧饭碗,为广大乡民们所了解、所熟知;但又正是这种家常习见的小物件,却演绎出了一场令人唏嘘、感叹不已的好戏。《打碗记》直指人心、明心见性,极具社会教育意义,其“下里巴人”的通俗风格,尤其符合基层民众的审美趣味和风尚。剧作家从一只旧饭碗巧妙切入,通过陈奶奶在旧社会要用破饭碗讨荒要饭,现如今却被恶媳强逼,用喂猫狗的破饭碗吃饭的心酸故事来提倡孝道,弘扬尊老爱老的传统美德与社会风尚这一重大主题。剧作家既以一只破饭碗为中心道具来贯穿全剧始终,又由此引出并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陈奶奶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因丈夫遭地主逼债死亡,又遭自然灾害,租田被地主强行收回,只得手捧一只旧破碗,带着两个儿子四处乞讨为生,好不容易才拉扯大了两个儿子。然而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两个儿子先后长大成人,并且娶妻生子各立门户,过上了好日子,对已经年老体衰又双目失明、行动不便的老母亲,却不肯尽为人子应尽的赡养义务和责任。这只当年讨饭用的旧破碗,竟然成了老人吃儿孙们残羹冷炙的“专用碗”。在阳历2月底,大儿子在恶媳的逼迫下置老母亲的苦苦哀求于不顾,硬是将风烛残年、双目失明的老母亲送到小儿子家去。谁知小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只因为还有一顿晚饭没吃,就坚决不让老母亲进门。隆冬季节,谁也不管不问,逼得有家却不能进的陈奶奶深夜投河自尽。所幸,陈奶奶遇到还未过门的孙媳妇白玲相救。孙媳妇了解情况后,遂设计采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办法,在亲家母等人的现身教育与帮助下,终于使得大儿媳、小叔子等接受了教育,改变了态度,最终使老人得以安度晚年。“《打碗记》从小处着笔,微言大义,以小见大,针对目前社会上存在着一些不愿赡养年迈双亲的不良风气,通过白玲这位尚未过门的媳妇,对双眼失明的奶奶之爱护与照顾,歌颂与提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所提倡的道德风尚,鞭挞与批判那些虐待老人、凶悍不孝的子女。由此可见,《打碗记》的主题虽‘小,意义却‘大。”《打碗记》的题材虽然“小”,但是选题的重心下移,是普通大众所热切关心、关注的讲究孝道的热点事件,同时又具有鲜明的时代意义,属于积极向上的现实生活题材。更为难得的是其贴近广大民众的伦理观念与风情民俗,让广大民众从观看演出中受到教化,得到启迪,充分发挥了地方戏曲这种最为通俗化、大众化艺术的教育、感化效应。
三、构思奇特巧妙
首先,以碗为中心道具,作为戏剧主题的物象化表达。我们从《打碗记》的剧名,就知道此剧是讲述一只“碗”的故事。碗,既是作品的切入点,也是作品的聚焦点,还是作品的闪光点。作品所宣扬的尊老爱幼、讲究孝道的主题便浓缩、凝聚在这只碗上,因此,这只碗既是作品主题的形象化表述,也是观众瞩目、关注的重点所在。从某种意义上说,碗是此剧的“剧眼”所在。同时,在情节发展方面,碗这一中心道具还起着引出故事、贯穿始终、连缀剧情、统摄全局的重要作用。先是悍妇孙如意“恶意夺碗”,狠心地从婆婆手中夺过碗来,把汤倒给猫吃;然后是陈奶奶“哭说破碗”,年老无用竟被逼用喂猫的碗吃饭;再次是白玲“捧碗思碗”,为婆婆的无良而痛心至极;孙奶奶“气愤摔碗”,为女儿不孝而生怒;白玲“设计留碗”,准备用碗来教育婆婆;陈奶奶“悲忆旧碗”,旧社会逃荒要饭带大两个儿子,现如今却遭儿子、媳妇抛弃、嫌弃;白玲“着意摔碗”,借此教育婆婆;最后全家人一致决定“留碗传家”,警示后人。剧中所有事件、人物都是因这只破碗而联结起来的,既推动了剧情的发展,也使得人物的表演更加精彩。在艺术方面,破碗这一道具起着塑造人物形象、营造戏剧效果的作用,更起到了艺术性地表现主题、深化主题的重要作用。首先,这只碗既是陈奶奶一家人悲欢离合的见证,也是后来促进矛盾解决的关键。
其次,巧合的运用。故事发生的时间是公历也称“阳历”的2月底,2月通常是二十八天,比其他月份要少兩天。这对一贯不愿意服侍老人的恶媳孙如意和忤逆子陈小寒来说,是你推我挡不让老人进门的一条重要理由。也正是在这一天,尚未上门拜访的孙媳妇白玲第一次登门,再加上恶媳孙如意特意盛情邀请母亲孙奶奶从老家乘车赶来,所以她特别不愿意让精心准备招待媳妇和母亲的大鱼大肉给婆婆吃。又遇上要下大雪,孙如意便借口怕雪后路滑、老人摔跤,逼丈夫陈大年将老人送去小儿子家。巧合的是,同样忤逆、小气的陈小寒只因老人少吃一顿晚饭而拒不接受陈奶奶。老人在你推我拒、不让进门的情况下投河自尽,幸好被孙媳妇白玲抢救而得以生还。谁知,陈奶奶又鬼使神差地被白玲带进了家门。这时,孙奶奶提前到来,陈小寒听说陈奶奶投河,便到哥哥陈大年家问罪,因而所有人都在这里“巧会”了。此剧的构思,以巧出奇,以巧取胜,使得故事的发展既脉络清晰,又严丝合缝,让读者与观众赞叹不已。
再次是采用对比、反衬的手法,如陈奶奶旧社会用破碗讨荒要饭与现如今被逼用喂猫的碗吃饭的对比,陈奶奶苦不堪言与孙奶奶幸福美满的对比;孙如意对婆婆恶语相加与对亲妈献媚奉承、尽心为孝的对比,孙如意凶狠忤逆与白玲爱老尊老的对比,孙如意强势霸道和陈大年懦弱窝囊的对比;陈大年和陈小寒的对比,等等。这一系列的对比,既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也塑造了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
四、人物形象鲜活生动
此剧塑造了众多鲜活的人物形象。如剧中的大儿媳孙如意,在作家的精心创造下,可谓栩栩如生,跃然于舞台之上。大幕一拉开,就是大儿媳孙如意率先登台表演。她决定趁下大雪前送走婆婆,表现出精明、小气、伪善的人物特点:“只是心中还有一根刺,瞎老婆子七十多岁还不死……哪一天到火葬场里去登记,我踮起脚跟盼日期。”这段唱词将其残忍与凶狠表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夺碗喂猫”的举动更显现其霸道和忤逆。“老头子听话没脾气……叫他上东不奔西。”她对丈夫陈大年的颐指气使、横眉竖目反映出其强势与霸道的性格。面对儿媳白玲和母亲孙奶奶的批评指责,她谎话连篇,妄图狡辩,反映出其能说会道但灵魂丑陋的事实,由此成为不讲孝道的反面典型。
小儿子陈小寒是和孙如意一样精于算计、尖刻忤逆的人物,居然因为老母亲在哥哥家少吃一顿晚饭,就把她推在门外不让进门;平时,他对老母亲实施迫害与虐待之能事,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赡养母亲,真是令人痛恨、愤慨至极。
白玲是新时期孝顺媳妇的典型,她自幼受到父母亲传统道德的教育,在遇到素不相识的婆奶奶欲投河自尽时,奋不顾身前往抢救;面对陈奶奶“我风烛残年有何恋?儿不孝媳忤逆活受熬煎”的悲苦诉说,她坚定地表示“劝奶奶千万不要寻短见,白玲我一定尽力让奶奶安度晚年”,并给她披上衣服,带到自己第一次上门的家。在得知老人竟然是自己的婆奶奶,是被婆婆等逼得走投无路才投河时,她感到十分震惊。当其听到婆婆居然逼迫婆奶奶用以前讨饭、后来用来喂猫的破饭碗吃饭时,她愤怒了,遂拍案而起,设计留下这只破饭碗来教育婆婆,使其改过,好好赡养老人。白玲聪明智慧,她没有说教,没有硬批,而是采用一种以退为进、欲抑先扬的迂回手法,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让恶婆婆深受教育,也让广大观众在笑声中得到教育、启迪和鼓舞。白玲以自己的善心、真心、耐心和苦心,感动了全家人,在社会正义、伦理和社会事实面前使其公婆受到深刻的教育,终于幡然醒悟,为先前不道德的行为表示忏悔与歉疚,决心从今以后定要善待老人,为下一代做好榜样,在社会上开展尊敬老人、关爱老人的爱心行动。
陈大年是一个老实巴交、木讷无用、窝囊透顶的男人,更是一个典型的“妻管严”式的人物。他名为一家之主,却时时处处听老婆的指挥。妻子命令他在儿媳妇归来、风雪到来之前,将老娘送走,他虽有不满,但还是屈服了;当妻子强行对婆婆夺碗倒汤时,他不敢挺身而出;听到妻子要他去车站接孙奶奶,他则是满口答应,欣然前往;妻子只要对他一瞪眼睛,他就“有屁都不敢放”。为了家丑不要外扬,他选择一再地忍受和退让,这反而让凶悍的老婆更加嚣张跋扈。从某种意义上说,大儿媳的种种毛病都是陈大年一味妥协与退让的结果。正是由于怕老婆,更怕家丑外扬使自己在外面受人嘲笑而抬不起头来,他才总是选择妥协和退让。送母亲去弟弟家时,他既有不舍,更有无奈,其话语的犹疑、动作的迟缓、神情的沮丧、步履的蹒跚,都生动地表现出其性格懦弱但良知未泯的性格特征和复杂心态,因而人们将他和陈小寒的忤逆区别开来。剧作家为演员们在舞台上的表演提供了施展才干的巨大空间和舞台,为人物形象在舞台上立起来提供了坚实的基础。陈大年这样“娶了媳妇忘了娘”式的人和事,在当前农村中还是普遍存在的,通过他来对广大乡民进行尊老爱老的社会伦理教育,可谓是活生生的好教材。
五、语言精彩传神
此剧语言直如白话,浅易通俗,但又精妙无比。如开场时陈大年夫妻的一段对唱:“外面北风呼呼刮,大雪纷纷往下压……把你的老娘早打发。”“老娘年迈眼又瞎, 留她吃顿鸡鱼鸭,等到好天再打发,我的意见你看是否能采纳?”语言皆为乡土语、地方话,颇为接地气,既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又符合人物的身份、性格与口吻。孙如意的霸道、忤逆、凶悍,陈大年的懦弱、妥协、退让,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如剧中一段孙如意和陈小寒的对唱和对话也令人印象深刻。陈小寒:“癞和尚装金难成佛,莫用巧语来掩饰。只为你家请贵客,怕奶奶吃你心肝啃你骨。赶着老人把门出,这种做法真缺德。万一奶奶有不测,你如意休想逃罪责!”孙如意:“你说话把舌头伸伸直,我们从来没有坏心术。趁着雪小天未黑,早送奶奶到你宅。如若是奶奶真把事情出,一切都由你负责。”陈小寒:“老奶奶两家轮流供饭食,每月一转你不沾来我不克。本月未了还差两日,你家就这样等不得。”孙如意:“难道日历你不识,(指日历)二月就派少两日。”陈小寒:“我有算盘你有尺,一顿晚饭还未吃。”孙如意:“你算盘打得真入骨,每顿饭菜都记账册。”陈小寒:“ 哼!你真不愧是缝纫组锁纽扣的,在奶奶身上扣了又扣。” 孙如意:“ 嗨!你也不愧是旅社里当会计的,在奶奶身上算了又算。”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暴露出二人精打细算、虐待老人的丑恶用心与肮脏灵魂。这段对唱、道白,极具特色,堪称戏曲中的经典桥段。其语言具有强烈而独特的地域色彩,保持着乡音土语的本色和风貌,表现出淮剧鲜明的剧种风格。《打碗记》的戏剧语言,大多来自方言口语,幽默风趣,生活气息浓郁。其唱词、对话老妪能解,都是广大民众一听就明白的,可谓入耳、入脑。
《打碗记》虽是淮剧发展史上的一部“小戏”,但“小戏”也有大作为,“小戏”也能反映大世界。此剧的上演,对弘扬中华民族尊老爱幼、讲究孝道的优良传统和社会伦理是一次生动形象的宣传与教育,也是对当下社会上那些忤逆蛮横、虐待老人的不道德行为一次有力的鞭策和警示。正因为此剧有着如此强烈而巨大的社会现实意义和精湛高超的艺术成就,所以不仅为淮剧的创新发展添加了浓墨重彩的精美篇章,而且还成为淮剧演出史上历久弥新、长演不衰、名副其实的经典剧目。一部优秀的经典戏曲作品,能够让广大民众在观看的过程中既享受到艺术与审美的熏陶,又接受了深刻的思想教育与启迪,促进观众观念的转变、情操的提升、心灵的洗礼,进而起到移风易俗的重要社会作用。这就是《打碗记》这部作品的社会价值与意义所在。
参考文献:
[1] 钱成.《打碗记》何以成为演出最多的淮剧经典[J].中国戏剧,20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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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吕苏盐.丝丝入扣 水到渠成——浅谈现代淮剧《打碗记》中白玲人物形象的塑造[J].剧影月报,2018(4).
基金项目: 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资金项目立项课题《盐城现代戏创作研究》(编号:2019SJA1783)
(本文作 者:李晓,硕士,盐城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讲师,研究方向:戏剧文学与地方文化等。)